一
“秋子，作业写完了吗？又在那儿耍是不？去进点方便面，一箱牛肉，两箱西红柿，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货物，我写在纸片上了，你照着办就是，听没？”
秋子听到外婆喊自己，赶紧和正在写作业的凯子、小文说：“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，明天再接着写，我得去进货了。”凯子、小文听了，一溜烟地各自往家里走了。
秋子边收拾书本边答应着姥姥：“姥姥，我这就去。可上两次帐还没有结嘞，这次怕佘不出来了。”秋子边说边去推电动三轮车，一手抓了抓散乱的头发，有些发愁地说。
“你说先佘着，黄不了他们的钱，马上就麦收了，先预备点货，攥了钱先去还他们。”秋子外婆说着，顺手拿出计算器，胡乱按了一通。天气实在是热，蝉儿们拼命地在树间叫着，树叶好似要被烤焦了似的，空气里全是热燥的气味。
“秋子呀，先泡一碗方便面吃上再去吧，就要晌午了。路远着呢，咳咳……”低沉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，夹杂着咳嗽声，那是秋子姥爷的声音。秋子赶紧说：“姥爷，回来再吃吧，现在也不饿，吃不下去。”
太阳很毒，蝉儿们在树上鸣叫着。远处的牛羊，在山坡上吃草，也有人吆喝牛羊的声音，有高有低的传来。村子里的鸡鸣犬吠、汲水人声，也一声长一声短的传来。
小卖部，就在村头，歪歪扭扭的三个大红字写在一块破旧木板上，挂在门旁的老槐树上。老槐树，夏季一树的绿荫。春天满树的槐花，一串串的，秋子喜欢姥姥给他蒸的槐花饭。
秋子刚骑着电动三轮往外走，从屋子里就跑出来个女孩。女孩叫橘子，是秋子的小姨。是婆婆嫁过来和老郎生下的一个女儿。那一年婆婆已经四十几岁了，谁也没想到又生了个娃儿。真是晚来得女，老郎心里乐开了花，倍加呵护着，婆婆却不以为然，反而抱怨：“又生下一个不带把儿的，不让人省心的，我这命哟，唉！”常常的独自叹气。
然而，橘子正是烂漫少女之时，才不去想那么多，她每天过的都挺开心。说起槐花饭呢，橘子也喜欢吃，每次家里蒸了，两个孩子一起端着盘子碗儿吃着说笑着。秋子和橘子这两个孩子虽是辈分差着一辈儿，但是因为年龄差不许多，又在一个班级上学，还算合得来。
橘子也要跟着去。牛兰花扯起嗓子：“橘子，老实在家呆着吧，什么好事呀，颠颠簸簸的，有什么好去的，光拉着一车货还不够重，再拉上你？添什么乱？一个女孩子家家的，就不能安稳些么？”
“是呀，小姨，你还是在家吧，好好用功读书。天气热，一车货够我受了。”秋子附和着姥姥的话说道。
橘子使劲拍了一下秋子，低低咕哝一句：“你小姨你载不动，香子去了就能载得动了，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，小心呀，香子妈妈花婶子，可不是好惹的嘞。哼。看你以后有事求你小姨不。”
二
秋子想说什么，又怕被外人听见了，就没有再出声。树底下有几个老人在下棋，还有一些人围着看。秋子冲着下棋的老人们招呼一声：“赵爷爷，快下完最后一把，散了吧，天不早了，我忙去了。”几个老人向着秋子挥挥手，笑着嘱咐秋子注意安全，回头又继续下棋。
橘子见母亲恼了，赶紧跑过来帮着牛兰花一起择菜，准备做午饭了。
牛兰花一边忙着做饭，一边冲着躺在里屋的老郎头喊：“给你做碗面条呀？还是菠菜的，吃了好大便，天天打开塞露也不是个事儿。”就听里屋传来含混的声音：“啥都行呀，橘子妈，刚才忘了让秋子给我买点安眠药，总是睡不着嘞。”
“得了，你能睡着？白天睡够了，晚上当然睡不着，要是像我一样忙碌，一挨枕头就呼呼睡了。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，跟着你，没得一天闲。”
“唉，那就下辈子我做你，你来做我，我还你行不？”老郎戏谑地笑着说。
“呸，谁稀罕你还我，还是谁也不认识谁，最好。”
牛兰花说着就冲着橘子说：“去店里拿包盐来，把煤球炉子捅开，火弄旺点儿，准备做饭了。”
将近中午，天气燥热，几只燕子贴着门前溪水飞来飞去，呢喃着，也有蝴蝶在花丛里翩跹，自由自在。一眼望去，田野上到处都是庄稼，一片片碧绿，海洋似的，风景煞是好看。
秋子的三轮车，刚刚使出村子，拐弯处，远远的就看见香子穿着淡粉衣裙，被风一吹衣裙翻动着，好似蝴蝶颤动的双翅，生动，美妙。香子在玉米地头站着，绿油油的玉米青纱帐似的，衬托着莲花似的香子，好似一幅油画，美极了。远远就冲着秋子挥手：“秋子，过来，过来，捎个脚呀。”
秋子赶紧将三轮车停到香子面前，边擦着汗边说：“香子，这是要去哪里呀？天气这么热，不在家里呆着？”香子说：“听凯子说，你要进城去进货呢。”香子说着就坐到了三轮车上，她又说，要去城里看看姐姐，想姐姐了，再顺便买点东西。
香子说着话，脸上笑着嘴边现出一个浅浅酒窝。秋子听了就说：“要是只买东西，我就替你买回来了，可是，还要看看你姐姐，我替不了，感觉清子姐姐好长时间没回来似的。”香子就说：“可不是嘛，我姐，忙呗。”
三
香子叫花香，姐姐叫花清，花家的两个女儿。花家就是这两个姑娘，好似两朵花儿似的，都是村花级别呢。花婶平时喜欢给人做媒，花叔种着几亩口粮地，平时在集市上贩卖些牲口，也算是生意人吧，家里日子倒也过得还算宽裕。
香子和橘子秋子一个班级，都是在准备高考了，香子成绩一直不好，她不喜欢读书，喜欢唱呀，跳呀，很活泼，不像秋子喜欢安静，喜欢读书，秋子在班级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，橘子成绩也不错的。
香子姐姐清清在城里卖服装，忙得很嘞，平时很少回来，回来也呆不了多久的。村里人都羡慕清清能干又嫁了会做生意的南方人，跟着做生意，日子过得好着呢。
香子坐在秋子三轮上，心里美美的，竟然哼唱起来：“身边的那片田野啊/手边的枣花香/高粱熟来红满天/九儿我送你去远方……”
秋子开着三轮车，行驶在村路上，一片片玉米、高粱往后退去，风儿轻轻吹来，庄稼的清香迎面扑来，别提有多惬意多美了。秋子问：“香子，听花婶说，早上斌子的要用轿车载着你，咋没坐呀？轿子坐着多舒服。”
香子听了，就笑着说：“我坐轿子晕车嘞，尤其是斌子的，享不了那福呀，我呀，就是坐三轮的命呐。呵呵。”
说着，两人就想起小时候的事儿，想起斌子经常欺负秋子，总是骂秋子是私生子，外村人。可是，每次都是斌子找事，打人，每次，回家，姥姥不分青红皂白打秋子一顿，否则，斌子妈妈，也就是村长太太就不完事。
一路上说着，就说到了高考，香子说自己高考完，也去城里做生意去的，不会再去复读的，读到高中就很不容易了，自己不是读书的料，读不进去，就想早早下来，去过自己的生活，做生意挺好的。
秋子也说，也不想再读书了，也想下来，没想好去做什么，只是能谋生就行了。香子听了，感觉有些可惜了，就说：“秋子，你学习那么好，不读书，继续深造，可惜了哈。不如我做生意，来供你读书？呵呵，咋样？”
秋子一听，大笑起来：“香子，那还不把我烧死呀，哪里有那福气，不过谢谢你，有这样侠女情怀哈，秋子承受不起嘞。”
秋子和香子边说着话，三轮车就行驶在了通往城里的公路上了。路旁有高高杨树，此时，将近中午，有些晒，秋子就将遮阳伞递给香子，让香子遮挡一下日头，同时也加快了速度，一路而去。
四
秋子家的小卖部，一直都是村里最热闹的去处。人们有事没事就喜欢来在这里，下个棋喝杯茶，说说话，聊聊天。从前，老郎身体好时，偶尔也下几把棋，大多时候，就是给来的人们，倒水添茶。
老郎一直都喜欢人多，做买卖的人家，那是人越多越好，图个有人气儿，来的人，买东西不买东西，无所谓的，一个村子里住着，下把棋，喝杯茶，挺好的。
秋子外婆，村里人都叫她狼婆婆，原本她本姓牛，叫牛兰花。因为她嫁给姓朗的老郎了，就得这样的一名儿。
牛兰花嫁过来前，老郎就在村头摆了烟摊子，每天靠着买几盒烟呀几瓶水呀，还有钥匙挂小物件度日子。牛兰花嫁过来后，就把小烟摊改成了小卖部，临街盖起了几间屋子，里间屋子住人，外面屋子卖货，紧靠着公路，院落很大，非常敞亮。
当年牛兰花不为别的，只为老郎一直单身一个人，从没成过家，一个人没有拖累，而牛兰花有一女儿，叫曲婷婷，当年才十七八岁，就去外面打工去了。
离开母亲的曲婷婷，自由自在，什么也好奇，什么也很投入。她去了一家酒店做服务员，曲婷婷人长得漂亮，也很勤快也很热情，对顾客服务的很周到，老板也对曲婷婷很有好感。酒店里的厨师大柳，也是乡下来的，人长得帅气，能说会道的。比婷婷大七八岁，平时也很会讨女孩子欢心。几个小服务员，都对大柳有好感，有事没事凑到一起就议论大柳，一个说：“你看看，大柳厨呀，不仅帅哈，厨艺也就是高呀，做的菜回头客，真多呢。”另一个说：“大柳呀，听说还是单身呢。我就从来没听他说过，他有女朋友呀老婆呀什么的，问他，他总是摇摇头。”说者无心，听者有意。曲婷婷听了心里很兴奋，因为她与大柳正在暗地里谈朋友呢。只是，大柳不让她往外说，她就一直保守着秘密。因为大柳说怕影响不好，老板知道再把他们给辞了。
不知觉，两个人暗自好了就快一年了。当曲婷婷告诉大柳自己怀孕的事儿，并且催促大柳要赶紧与自己结婚时，大柳面露难色。这倒是曲婷婷没有想到的，原来大柳早已结婚，而且孩子都有了。但是，大柳没有直接告诉曲婷婷，而是，以家里不让在外面谈朋友为由，敷衍曲婷婷，劝婷婷把孩子流了，再做长久打算。曲婷婷哪里知道大柳的真实想法，她嘴上答应着把孩子打掉，但心里却不那么想，她不忍心流掉孩子，这是她和大柳的爱情结晶，咋能说流就流掉呢，她可舍不得。
忽然有一天，大柳就辞职回家去了。曲婷婷不知道大柳的真实情况，依然情痴的以为大柳有心里有她婷婷的位置，只是迫于家庭压力。天真的婷婷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，要带着孩子去寻找大柳，让大柳父母看着孩子的面也要接受她。
五
一年后，当曲婷婷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大柳时，她被眼前的一切惊住了，大柳牵着一个比自己孩子要大几岁的孩子，在院子里玩耍，身后有个女子，瘦俏的身子，短短的头发，在洗衣服。大柳看见曲婷婷找到自己，也很惊奇，身后的女子也很惊奇，立起身来，两只湿湿的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，一脸懵懂，看着他们两个人脸上有种莫名的恐慌，说不上什么感觉。
当曲婷婷知道了大柳的一切时，她真想撕毁大柳，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恨。可是，当看到大柳怀抱里的孩子，那个怀抱在大柳怀抱里的孩子时，心却软了下来，孩子长着小嘴儿，好似喊了她一句阿姨。
曲婷婷从小没有父亲，吃尽了苦头，如今不会忍心让一个女娃也如自己一样，没有父亲吗？何况这大柳并不真心爱自己，这样的渣男，不要也罢。
曲婷婷她没有再争辩什么，也没有和大柳说起自己生了他的孩子，也就是秋子，是个男孩。她什么也没有说，就走了。
牛兰花边做着饭，也不知为什么，忽然就想起当年一些事情。当年，牛兰花老公久病没有医治好，就撒手人寰，她就一个人带着女儿，孤儿寡母地过日子。她一直对婚姻不敢抱太大希望，不想再找什么老公，担心孩子跟着后爹会受委屈。因此一个女人拉巴着孩子过日子，实属不易。好容易女儿大了，又离开了她，出外打工去了。
女儿大了一走，剩下一个人，冷锅热灶地不想过日子，也还真是闪的慌，就琢磨着改嫁的事儿。当时本村子里的红嫂娘家就在后郎村庄，经常回娘家，见了村头的老郎就聊几句。聊天时，就开玩笑说：“郎哥呀，该说上房媳妇了，呵呵……”
红嫂娘家就和老郎一个村的，她人热情，平时喜欢给人说个媒。就给牛兰花与老郎头牵线，虽然老郎头比牛兰花大几岁，但是，人厚道，家里也是轻身一个人，经红嫂一撮合，就成了。
牛兰花一直都是担心改嫁后，女儿跟着再受气，现在女儿大了，男人也离了十几年了，早已成了家，想想男人离开时，女儿也才三四岁，这些个年，牛兰花又当爹有当娘的不易，总算是熬过来了，也该找个伴了，就嫁了过来。
万万没有想到的是，牛兰花嫁过来又生了女娃子也就是橘子，才没几年呐，老郎一次帮亲戚家修屋子，竟然从屋顶上摔下来，摔坏了腰，卧床不起了，从此成了残废。真是不幸呀，已经是夫妻好几年了，又有了女儿橘子，别的也就不要再去想了，牛兰花就拉扯着橘子，这不大不小孩子，照顾着卧床不起的老郎头。
这还不算，尤其闹心的就是，牛兰花，和老郎刚刚成亲没多久，那时还没有生橘子呢，这曲婷婷却在外面生了孩子，一个女孩子带着个孩子没法生活，就把孩子送回来。
这对牛兰花来讲，就是晴天霹雳。她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女儿，当时就气懵了，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。她拿起烧火的棍子就是一顿乱打，没办法，只好把孩子也就是秋子，留在身边，替女儿照顾着，不然一个女孩未嫁生子，在外咋混日子呀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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